Saturday, August 03, 2013

跑步與存在

早前接受記者訪問,記者問可否談訪問以外的事情,記者想談跑步。可能熱了身,又碰巧是我喜愛的題材,我們談過不停。記者的問題很簡單:我點解開始跑步?我滔滔不絕帶記者四處狂奔,由身體到思維到靈魂,一件彷彿簡單的事交到我手上,變成一件複雜的事。

跟記者分手後,我腦袋仍在轉,其實我沒解答他的問題。跑步者點解開始跑步,可能是一個不容易解答的問題,因為每個跑步者背景不同,未必有清晰的開始。解構自己行為一點不容易,因為大部份時間我們以為控制自己行為,我們這樣做是因為腦袋指揮我們這樣做,沒「點解」這回事。

懂得「點解」,需要一定程度的「自覺」(Self-knowledge),而這技巧難度甚高。我們經常批評別人:「有口話人冇口話自己 」,其實內裏意思是,分析別人比分析自己容易。我們不是不想批評自己,很多時候我們是看不通自己,無從批評。從外面看自己,或會比較清晰,但自己是自己,不在外面。

點解開始跑步

這個欄目是先有英文——Trailwalker as Philosophy,由行山變為跑步,我未停過思考。對於一個不懂哲學的人,願意去思考,我當作就是哲學的一種。不論行山或跑步,享受戶外氣氛,身體在動,我的腦袋也在動,我特別在意自己的存在,或者這就是自覺。

假如跑步有助自覺,「點解開始跑步」沒多大意思,更有意思的問題是:「點解仍在跑步」。在自覺下,我樂此不疲地選擇做這件事,這件事一定不簡單。開始跑步的原因各有不同,由不跑到跑,這推動力不小,每個跑步者都各自有關於開始跑步的故事。不過跑步者繼續跑下去的故事,應該很相似,因為跑步難。跑步之難,是因為跑步製造的所謂快樂,跟辛苦分不清。人本性避開辛苦,明知辛苦仍在跑,跑步者一定發掘到他們認為重要的事情,不論是關於身體或思維或靈魂。

除了「點解開始跑步 」,很多人問我:點解寫關於跑步?老實說,我已弄不清我是為了跑才寫,抑或是為了寫才跑,總之跑和寫對於我是分不開。形容寫作容易的人,是在騙人,流血可能誇張一點,但汗水和眼淚是少不了。跑步和寫作的共通點,是苦中作樂。

書名《跑步與存在》,是從已故「跑步哲人」George Sheehan 的《Running and Being》「借」來的,其實我寫的每一篇關於跑步的文章,或多或少,都是拾他的牙慧。他是第一個把寫作和跑步提升到哲學層次的跑步者,我只是遠遠在他後面,跟他的腳步。

《跑步與存在》,由上書局出版,多謝跑步朋友捧場。


蔡東豪  刊於蘋果日報,金融中心版

No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